《我，手机里另一个我》
高二6班 花妙言
“天空很蓝，蓝的有些虚假……”
“……真是一个好天气。”
——庄周——
庄周向来将自己的名字视作困扰。
寻常也就罢了，如果稍微记得些当年学过的知识，哪怕再有涵养，初听见时眼中的惊讶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。
庄周梦蝶，蝶梦庄周。这个典故总也还知道。
自然而然的，庄周不喜欢与人交流。小时还埋怨几句父母，长大后连父母也无处埋怨了——庄周的父母去世，是寿终正寝。
很平常的，就像庄周抛开庄周这个名字之后，内向寡言，庸庸碌碌，太平常。
——梦蝶——
庄周的手机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丝毫不协调。
手机屏幕大到足以张扬显眼的地步，解开锁屏的一系列繁复密码之后，屏幕上蜿蜒赤龙的周身血色简直像要溢出来，壁纸的右下角是《蝶梦》这款游戏的logo。
游戏是面向男性受众的，当初若不是游戏前期宣传充分，怕是不会有多少它的预计受众点开下载页面。毕竟无论以怎样的标准衡量，“蝶梦”这个名字总归还是过分女性化了。
事实则是，这是可以被称作经典的手机游戏。
庄周坐在了草地上。山脉绵延不绝，小溪潺潺，天色极好。
庄周揭开面甲，风里似乎都带着血腥气。他数了数腰间挂着的人头，七个，每个三百两，足够在京城买座宅邸。自然，以庄周的品级，这宅邸的大小必然是逾制的。
“匈奴未灭，何以家为？”
他意中宅邸的原主也乐意将自家宅子卖给庄周，却还是这样勉励他。
同样的，七个人头可以升两级，算上先前的，庄周差不多可以做到地方官的位置。庄周如此肯定自己可以顺利升官和他的技能也分不开关系，也算是游戏的一项特色——庄周可以在上官处进谗、诬陷、或是溜须拍马。随着技能熟悉度的提高，如今被他诬陷的人已是百口莫辩无法洗清，少说也是终身囹圄的结局，而他的一句谗言，甚至可以抵消他人功勋赫赫。
很可惜，只是差一次军功积累。
上司明示暗示让庄周尽快。毕竟官位的空缺也不是时时都有，先前做到这个位置的人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，这才有了庄周的机会。
“说到底，不过是几个人头。”上司的碧玉扳指在烛火下闪着光。
庄周喏喏应是，转眼便闪身出了门。顷刻间，几个血气犹腥的人头被掼在案上。
不是敌人，是平民。说到底，几个平民的消失对整个世界而言也没什么大影响。
这次的赏贲相当优厚，不仅赐了品级、金银与美人，上峰还指派了几个人才给庄周。庄周扫了几眼，多是寻常之辈，只是最后那个年轻人尚算可用。
“主上未曾想过吗？”
庄周疑惑盯着那个年轻人。
年轻人像是难以启齿的样子，“外界有言……主上是杀良冒功，阿谀奉迎之人……”
原来是这件事。
年轻人见了庄周神情，急切道：“不过是为了些身外之物，竟至于此么！”
庄周想了想，想到也无法和年轻人解释什么是游戏什么是任务需要，只好随口搪塞了一句，“这是任务。”
“什么任务，是主上的心意驱使罢了！主上与王校书有隙，因此进上谗言；主上欲取信于上峰，因而构陷他人；主上意在高位，则杀良冒功。而主上将美人与金银分赐僚属，不过是市恩于下。您的心意怕也不止于一方，而是意在这天下罢！”
庄周无法反驳。
可玩这游戏的人，最终不都是意在天下吗？
“事到如今，主上还以为这只是个游戏么——您不觉得身为所谓经典，这游戏的设置格局错漏过多了么！”
“没有任务栏，没有指引尚可以说是推陈出新。然而您何时见过商贾不愿售其物、求高直而事事以民族大义为先？您何时见过上峰仅凭人言而妄加杀伐废黜，丝毫不疑？您又何时见过四面鸣镝而境内依旧繁华如故，四海升平？这怕是黄粱乡才有的光景。”
说到这里年轻人诡谲一笑，“您又何时见过游戏中的人知道自个儿身处游戏，黄粱中的人知道自个儿身处黄粱？？”
——庄周——
庄周皱眉，按了退出。毫无缘故的，背后一阵阵发冷。
直到熟悉的赤龙爬上了屏幕，庄周松了口气，按下锁屏键准备起身的前一刻，恍惚间壁纸右下角的logo蝶梦二字，看去竟是“庄周”。
庄周路过一个正向着窗外发呆的年轻人。年轻人侧脸极是眼熟，好似在哪里见过……庄周笑着摇摇头，怕是自己神经紧张过度了。
这样想着，庄周推开门，不小心撞到身边的女生。
“啊抱歉！”
女生极是和善的一笑，转头挽住男友的手臂。阳光下两人绮年玉貌，相映成辉。
天那么蓝，蓝的有些虚假。
仍旧是个好天气。
——梦蝶——
“主上，主上？”
“啊，你说。”
庄周的反应有些钝钝的。的确，对于像对方这样类似于bug的存在，庄周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。
游戏中巧舌如簧阴险狡诈的庄周和现实中内向木讷的庄周，像是两个人，却分明是一个人——倒不如说游戏中庄周之所以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是受了“任务”的驱使，而在这个庄周身处的世界，不存在“任务”罢了。
年轻人叹口气，“主上分明只是自欺欺人。世上哪有什么任务呢，不过是以主上之念，善恶有度，而主上又自以为善，不肯承认自己原来是这样的“恶人”，因而将罪业尽归于这世间万物。却不见若是能守住本心，凭他怎样的污浊不清，总归是天生路走的——怪道先人说存天理去人欲，话虽武断些，而欲究竟是万恶之源却是不错的。”
“何况这所谓善恶之度，原本就虚无缥缈，大多是自以为品行端正，而局外他人或是笑我迂腐，或是以为我坐井观天，终究是各人不同。而为眼前大多数人接受认可的便渐渐成了逻辑，凡事总应了逻辑才不以为异。如此这般下来，逻辑便被奉为圭臬，主上当是极符合逻辑的人罢？在我看来却也可笑的很呢。”
“四面受敌还能盛世升平，上峰多是愚笨不堪，商贾平民反而重义；而欲收僚属忠心，只需蝇头小利——这便是我世的逻辑了。不过是这样，贵世之人却一个个都成了恶人，倒真是入乡随俗。”
“若我言，主上亲手斩杀的人，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，有儿有女的人。他们或是田舍翁，或是市井儿，一日辛苦劳作下来求得不过三五，家中早盼着归。主上构陷的王校书，是当真沉于囹圄，不过三月便耐不住过世了，留下孀妻幼子，孤苦伶仃。”
“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，只是与主上隔了层手机屏幕——饶是如此，主上还是会如此做罢。毕竟，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，唯有我知。这一切只是说明了在主上的逻辑中，“人命”数条，还是抵不过身外之物的。哪怕只是个“游戏”呢。”
“主上的逻辑，是逢迎普适逻辑的产物罢了。”
——庄周——
穿过一路繁树摇影是一家有WiFi的便利店。
自从那日的长篇大论之后，年轻人离去，庄周再也未曾见过他。
那个年轻人说得对。虚拟世界之所以引人向往着迷，在于它可以容纳所有逻辑之外的产物。事实上就是人为构建许多新的逻辑。而无论是哪种逻辑，总有成批受众。
虚拟世界不知道善恶，不知道礼义廉耻，它只知道逻辑。
一辆车失控了般从与庄周咫尺之隔的地方擦过，跌跌撞撞的撞上了情侣两人——两人正是绮年玉貌，岁月静好都成了黄泉碧落。
尖叫和着车主的狂笑散在风里。惊悸之余庄周蓦地转头，年轻人挟着穿越了手机屏幕的风而来。
“主上。”
庄周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。
到底是庄周梦蝶，还是蝶梦庄周？
人们又是如何知晓自己身处的世界是真实的，而不是另一个蝶梦？